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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党员干部之友】国医大师的敬畏之心
作者: 日期:2025-04-21 来源: 阅读:

国医大师的敬畏之心

今年是国医大师、山东中医药大学建校“十老”之一的张志远先生诞辰105周年。最近,我到他的老家和工作过的地方寻访,听到好多关于他的故事。 

张志远的父亲是商科举人,他幼承家学,家教甚严。山东中医药大学中医文献与文化研究院李玉清老师回忆了一个细节,2015年,她去拜访张志远。谈到父亲时,已经95岁高龄的张志远原是与李玉清相对而坐的,突然站起来,扶着桌子,垂手肃立,轻轻说出了父亲的名讳。他没连着说“星洲”,而是说上“星”下“洲”。这种敬畏的礼仪让人心灵上产生震撼。 

张志远给李玉清讲了他年轻时差点儿挨打的故事。有一次在诊室聊天,张志远说:“传说张仲景曾经坐堂,坐堂这个典故即来自张仲景。”话音未落,父亲的朋友、中医陈老伯勃然大怒,拍着桌子说:“你站起来!仲景先师的名字是你叫的吗?要叫仲景先师,不能提‘张’字。”扬手就要打。后来,张志远牢记在心,即使写论文写到张仲景,也必须得挂上“先师”二字。他的学生也不敢直呼张仲景的名字。敬畏先贤,一丝不苟,这就是家学、师承的力量。 

这让我想起《红楼梦》中林黛玉读书时的一个情节,每遇“敏”字便改念“密”,书写时则缺笔避讳,只因母亲名讳贾敏。这一细节折射出中国古代避讳文化的精妙之处:不仅是礼法约束,更是一种对生命源流的温情回望。古人以笔尖的停顿、口中的转音,在文字长河里镌刻出敬畏的印记,让千年后的我们依然能触摸到那份对天地、对祖先、对文化的深沉敬意。 

避讳制度在商周时期已见雏形,《礼记·曲礼》记载“入门问讳”,成为士人交往的基本礼仪。秦始皇名“政”,改“正月”为“端月”;汉文帝刘恒在位,“姮娥”改称“嫦娥”;唐太宗李世民令“世”改“代”,“民”改“人”。后来约定俗成,“嫦娥”“世代”“人民”成了固定词语,在客观上丰富了汉语的词汇。北宋文豪苏轼为避祖父苏序之讳,作序皆称“引”,“引”也成了“序”的代称。老作家王良瑛先生对我说过,他上小学时,老师教育见“丘”字必缺笔,因孔子名丘,这种对先贤的尊崇已融入日常书写,成为文人集体的精神图腾。集体文化记忆的自觉塑造,让每一“颗”文字都成为文明传承的活化石。铁凝在一篇随笔中,谈到有个外国人说中国的汉字,用的是“颗”,一“颗”文字,特别新颖,用“颗”计量文字,恰似农人俯身捡拾遗落的麦粒,在语言田野里完成了一次虔诚的收割。我忘记是哪篇文章了,但我印象深刻,这篇文章中描写主人公“把每个字都像种子般含在舌尖”,这种通感修辞让文字从视觉符号转化为可咀嚼的实体。文字的温度,正来自这般颗粒间的摩擦与碰撞。 

儒家经典《论语》强调,“君子有三畏:畏天命,畏大人,畏圣人之言”。“畏天命”绝非迷信宿命,而是对宇宙规律的谦卑认知。孔子“五十而知天命”的觉悟,与《周易》“观天之道,执天之行”的智慧一脉相承。明代王阳明龙场悟道时“始知圣人之道,吾性自足”的顿悟,本质上是对天人关系的重新确认。这种敬畏在农耕文明中催生出“斧斤以时入山林”的生态智慧,在士人精神中孕育出“为天地立心”的担当意识。德国社会学家提出的“风险社会”理论,与孔子“获罪于天,无所祷也”的警示形成跨时空共鸣。挪威在北极冰川设立“末日种子库”的举措,与日本“里山”生态管理系统对传统农法的继承,都是现代版的“畏天命”实践。“畏大人”是敬畏先哲的德行。“畏圣人之言”,实质是引导后人通过经典与先哲展开精神对话。诚如朱熹在《四书章句集注》中强调的“圣人之言,皆天理之流行”;王夫之“六经责我开生面”的宣言,证明真正的敬畏从不是思想的桎梏,而是文明创新的跳板。编纂《资治通鉴》时,司马光以“鉴于往事,有资于治道”为宗旨,通过历史先贤的治国经验为当世提供借鉴。 

站在数字时代的门槛回望,古人避讳传统给予我们的启示,远不止于形式上的模仿。我们在社交网络转载文章时注明出处,在斑驳的历史建筑前自觉压低声音,这些细微处的克制与考量,正是敬畏之心在当代的优雅转身。这种流淌在血脉中的文化基因,将永远滋养着人类文明的精神根系。 

敬畏先贤,并不是盲目迷信,而是要在精神传承中保持清醒的理性之光。真正的敬畏必须建立在批判性继承的基础之上。这种敬畏不是对文本的机械重复,而是对文化基因的活化传承。故宫博物院对王希孟《千里江山图》的修复,既运用纳米材料加固绢本,又严格遵循传统“宣和裱”技艺,展现科技与传统的完美对接,将《韩熙载夜宴图》转化为数字沉浸展,剥离封建礼教外壳,释放艺术美学价值。敦煌研究院的“数字供养人”计划,让广大网民通过小程序参与壁画修复,既延续古人“造像功德”的虔诚,又注入数字时代的参与精神。曲阜孔庙祭孔大典取消“三跪九叩”,改为“献帛、献爵、献香”的现代礼仪,在保持仪式感的同时破除等级意识,这些都是一种清醒的敬畏。 

在人工智能解析甲骨文、量子计算机模拟《周易》卦象的今天,我们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清醒的敬畏。这种敬畏不是焚香叩首的仪式崇拜,而是文化自觉。 

正是因为对先贤的敬畏,张志远成了“活字典”。他的学生刘桂荣说,张老上课从来不带讲稿,一讲一上午或者一下午,经典都在他脑子里装着。他最擅长的是《伤寒论》。20世纪80年代,某中医学院在整理古籍时发现一部明代医书残卷,其中关于妇科病症的章节让虫蛀了。学者们多方查证都无法补全,后来找到了张志远。他当场背诵出《妇人大全良方》《济阴纲目》中的相关条文,并指出残卷缺失部分其实是明代医家对宋代陈自明理论的拓展,随后逐字口述补充了300多字的残缺内容。后经多方比对考证,其复原内容与现存其他版本完全吻合。张志远还曾凭记忆协助国家中医药管理局校勘多部珍本医籍,纠正现代教材中40余处引文讹误。 

张志远先生一点儿也不保守。他说,明代《本草纲目》记载“孝子衫烧灰疗疮”的荒诞药方,恰是知识体系僵化的恶果。就中医来说,也不能说成是万能的,在现代社会做中医,不是古代中医,时代不同,环境不同,如果不懂现代医学是危险的,不跟上时代,就会被淘汰。所以,他一直坚持学习,晚年还研究宗教与中医的关系。他说,看似不搭界的知识,但有相通之处。 

张志远常引《素问·宝命全形论》的观点,“人以天地之气生”,将四时养生与道德修养相贯通。现代中医在治疗新冠肺炎时,既注重“湿毒疫”的病机分析,更强调“正气存内”的预防理念,正是这种天人合德观的当代实践。 

成了国医大师后,张志远的挂号费给定到600多元,他坚持不涨价,挂号费就是35元一位。他说,要让普通人看上病。他最强调德,招研究生,德的成分要达到70%,后来他又说,还得提高,提高到90%。 

纪念张志远先生,就是学习其精神,博极医源,泽被苍生。在张志远看来,医者仁心不是一句空话,需要一生去践行,而践行的态度就是要有清醒的敬畏。他曾填小词,以明身志。抄在这里,以飨读者: 

天降黄昏闲事罢,窗外秋风又透纱。听荷声,细雨下,寒虫唧唧似斗牙。人生受时限,蹉跎旅途就像他。学汉翊,依树不乱麻。百年小,宇宙大,占一课,看卜卦。 

耄耋仍然一布衾,从来未慕豪门深。鸿雁回归春水暖,痴子少发自鸣音。年谱要靠亲手写,荣誉簿上不呻吟。肩负明月进天国,两袖清风抱白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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